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疑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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疑案

玉無瑑蘇醒的時候已是第二日的清晨, 他躺在昨日那間丹房裏,李璧月守在他旁邊,眼神關切:“阿玉, 你怎麽樣?”

玉無瑑坐了起來。他受的傷並不太嚴重, 只是脖子有些痛, 腦子有些發懵。

但這並不代表問題不嚴重——自他十二歲時就一直在他身上的道源心火憑空消失無蹤。

他正要說話,聽到屋外傳來幾聲慘叫聲。

昨晚一場大戰,這些山中的匪類自然不是承劍府黑騎的對手,除了死了的, 剩下的全都被俘虜。承劍府事後清理戰場, 才發現他受傷,暈倒在道觀後門口。

因為這事,李璧月命夏思槐將那些劫匪審了一晚上,可也沒有審出任何名堂來。這一窩子土匪一共三十七人, 從龍頭老大到跑龍套的, 沒人知道這個趁亂跑到後院,偷襲玉無瑑的究竟何許人也。

玉無瑑聽著窗外那群劫匪們被抽得鬼哭狼嚎的聲音,低了低眉:“阿月,你讓夏思槐停手吧,不是他們。”

李璧月走到門口,打了個手勢,門外的響聲停了下來。

李璧月重新回到他身邊,“阿玉,昨晚是怎麽回事, 你是怎麽受傷, 又怎麽會暈倒在道觀後門口,還有, 道源心火呢?”

她的神情十分不悅。傀儡宗已經覆滅,可是還是有人覬覦道源心火。而且是趁昨日大亂之時,她一時不備,偷襲得手。這於李璧月而言,簡直是陰溝裏翻了船。唯一不幸中的萬幸,玉無瑑本人沒事。

玉無瑑將昨晚發生之事講述了一遍,“阿月,那個人武功極高。在我平生見過的人之中,恐怕只有你和謝府主在他之上,而且,我十分確定,那是一個和尚。”

李璧月訝然:“和尚?”

玉無瑑道:“我和他對過一招,雖然沒有傷到人,倒是看清了那是一個光頭。”

李璧月蹙眉:“難道此事與曇摩寺有關?”

當初在高陽山上,曇迦就曾對玉無瑑動手,想要得到道源心火,說要用來建立什麽無上佛國。

曇摩寺的和尚,武功可以比肩李璧月和謝嵩岳,除了曇無國師還能是誰?

可是對方貴為大唐國師,真的會這麽“巧合”地出現在這個破落的道觀,又“碰巧”在山匪襲擊商隊的時候偷襲玉無瑑,奪走道源心火嗎?

她問道:“阿玉,我記得當初你在高陽山講過一個叫‘無上佛國’的故事,你從前是在哪裏聽說這個詞?”

玉無瑑道:“是聽我師父清塵散人說起。我小的時候在市井長大,也經常聽到各地的和尚念經。我那時候對什麽都好奇,在街上見到佛教法師講經,也會聽一耳朵,研究過《金剛經》《華嚴經》幾種經書。我曾問師父說:‘我道門經書與佛門經書,究竟孰優孰劣?’師父說:‘世間萬法,一體同觀,並無高下優劣之別。只是曇摩寺兩位主持,不修仁心,倒是妄圖建立什麽無上佛國,使中原大地,俱為佛土,終究不如我道家逍遙自然之道。’所以,那天在高陽山,我就隨便編排了這個故事。”

李璧月微微皺眉,清塵散人既然提到曇摩寺要建立什麽無上佛國,還說什麽欲使中原大地,俱為佛土,那說明曇摩寺要建立無上佛國確有其事。可是大唐幅員遼闊,並不比西域諸佛國皆是彈丸之地,人人信佛,想要建立佛國又談何容易。

而且,建立無上佛國,又為何需要得到道源心火。

玉無瑑見她神情凝重,問道:“阿月,你怎麽突然問起這個?”

李璧月搖搖頭道:“我還有些事情沒有理清楚,等我想清楚了再同你解釋。對了,失去道源心火,對你有沒有影響。”

玉無瑑道:“先天真炁本身是一股十分強大的力量,失去肯定可惜。但道源心火中最有價值的東西是千瓣金蓮記載的無盡藏,是玄真觀的正式傳承,這一部分的內容我早已爛熟於心,而且我本來就打算將之默寫出來,用於將來重建玄真觀,失去了倒也沒什麽……”

李璧月知道這多年的道士生涯,重新塑造了雲翊,他的得失之心比一般人淡了許多,失去道源心火,可能對他而言和今天走在路上丟了兩文錢並沒有太大差別,但她難免憤懣不平,道:“你等著,我一定會追查此事,幫你將道源心火找回來。”

兩人走出丹房,琳瑯記的祁掌櫃迎了上來。他先是感謝承劍府昨晚仗義出手,抓了山匪,使商隊的貨物免遭劫掠,又慰問了玉無瑑一番,又從貨物中選了些珍稀的藥材養身用。玉無瑑力辭不得,只好先收下了。

這時日已三竿,眾人自然不會在這荒郊野地耽擱,匆匆啟程,往長安進發。至於那些山匪,被夏思槐押解到當地縣衙,由官府發落。

兩日之後,一行人終於再次回到長安城。

一夜修整之後,第二天一早,李璧月便照例往東宮面見太子殿下,稟報此行得失。

最要緊自然是傀儡宗之事。

這次在那溪,華陽真人伏誅,傀儡宗徹底覆滅,再也掀不起任何風浪。當初玄真觀被是冤案,玄真觀傳人又已經找回,如今朝廷還需倚仗玉無瑑修覆大唐龍脈,玄真觀重建之事自然就需提上日程。

聖人病重,孫危樓在收到李璧月的書信之後,已然入宮。在他的針灸之術下,聖人脈象平穩,只是無法理事,這些事情太子便可做主。兩人議定,先以太子的名義昭告天下,玄真觀與當年武宗之死無關,再在玄真觀舊址上重建宮觀。原先玄真觀沒入宮廷的田產、財物等全部歸還,並額外賜下一筆銀錢,用以支持玉無瑑重建玄真觀。

第二樁便是烏夷族之事。烏夷族地方雖小,但是其祖先自有隋一朝便從未歸化中央朝廷,值此內憂外患之際,陸少霖宣布臣服朝廷,並親自來長安朝貢,這於太子李澈自然是顏面有光的大好事。他當下就決定第二日朝會接見陸少霖,加以封賞,又聽說陸少霖要來長安治病,將自己位於宣平坊的一座宅邸“嘉園”賜給陸少霖,作為其在長安城的居所。

陸少霖這次來長安,本是李璧月臨時起意,他身邊帶的人並不多。雖說太子的宅院宮女仆從一應俱全,但防衛方面承劍府就要自己費心,李璧月派出十六人護衛陸少霖的安全,統轄之事便交給唐緋櫻負責。

她想著陸少霖初來乍到,身邊得有個熟悉的人帶他了解一下環境,唐緋櫻與他既然有情,自然是最合適的人選。

另外還有一樁,李璧月邀請陸少霖到長安來,一是認為這於烏夷族和如今大唐朝廷都有好處,二來陸少霖因為體內餘毒,命不久矣,李璧月希望葉衣霜這位專精毒藥的聖手能夠為他解毒。但是回到長安才知道,葉衣霜這段時間有事耽擱,尚在洛陽,李璧月只好命高如松帶了她的t信物去接人。

只是少了唐緋櫻和高如松兩個得力的人手,接下來的半個月,李璧月都忙得不可開交。

她這次離開長安快三個月,以長孫璟的脾性,大事上處理得沒啥問題,但還是給她積攢下一堆說大不大,說小不小的庶務。還有一些案子,長孫璟查到一半,聽說李璧月就要回來了,他就撂挑子不幹了。李璧月重新接手,又要重新查起。

當然,以李璧月的效率,這些案子也多在三五日就解決了,只除了一樁疑案。

案宗是說半個月前,有人在長安城外的廣通渠中發現了兩具屍體,死者一男一女。經過鑒定,男子的身份是長安富室甄家的公子,女子是寓居城外一黃姓人家的女兒。

事情發生之後,官府本來是將屍體發還各家,讓各自安葬,誰知這黃家將甄家告上長安縣衙,說甄家是強搶民女,最終將他女兒戕害,要求甄家給個說法。那甄家也不是善茬,反手到京兆府告黃家敲詐勒索。

長安縣衙調查之後,發現黃家的訴狀不無道理。原來,這黃家老爹從前欠了賭債,借了甄家的高利貸還不起,這甄家也一度逼迫黃家賣女來還債,只是黃女堅決不從,沒多久,就出了甄家公子和黃家女兒雙雙身死的事。

京兆府的調查卻是傾向於甄家。卷宗是說黃家欠了賭債之後,仗著女兒有幾分姿色,一心想將女兒嫁給甄家公子。兩邊既然成了親家,這賭債自然一筆勾銷,說不定還能敲詐一筆巨額彩禮。至於甄家公子和黃家女兒一起死在廣通渠,甄家認為是黃家蓄意謀害,就是為了敲詐錢財。

兩邊衙門為此事爭執不休,最終將此事卷宗移交到承劍府這邊。本來,這種民間糾紛,承劍府一向不太管,但長孫璟是個老好人,半推半就地也就應下了,反正這查案最終還是落在李璧月頭上。

李璧月看了兩遍卷宗,兩邊各有人證,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,少不得還是得親自出門調查一番。

她出了拂霜樓,見裴小柯冒冒失失地從外面回來,手上抱著足足半人高的書卷,卻被不知哪兒冒出來的貍花貓嚇了一嚇,手上書卷散落一地。

李璧月上前,幫他將書卷重新收攏,問道:“小柯,你抱著這些書去哪?你師父呢?”

回長安這些時日,她忙著公事,也想著玉無瑑應該忙著默寫道源心火中的無盡藏,也沒去打擾,兩人已是好幾天沒有見面。

裴小柯癟了癟嘴,控訴道:“李府主,師父不務正業,我說你也該管管他……”

李璧月:“你師父怎麽就不務正業了?”

裴小柯道:“五天前,太子殿下召見師父,說要重建玄真觀,還封了他做什麽禦前護國天師,而且已經找了匠人,重新玄真觀。這可是太子器重,多好的事兒啊,師父不說多去東宮走動,也該去玄真觀多看看,監督那些工匠們早點完工。再不濟,他也該結交些大臣,將來好為朝廷效力。他倒好,整天躺在家裏就算了,還天天讓我去坊間的書鋪裏,給他搜羅各種話本小說,看那些個淫詞艷曲,從早看到晚……”

他眨了眨眼,十分不相信地看著李璧月:“李府主,我師父他真的是玄真觀的傳人嗎?我說李府主你是不是被他給騙了啊……我橫看豎看,他都不像啊……”

李璧月忍不住笑了一聲,“那小柯,你覺得,玄真觀的傳人該怎麽樣?”

裴小柯:“我跟著師父走南闖北,也見過別家大道觀的道士。人家看起來要麽威嚴唬人,要麽精明能幹,總之看起來就像那麽一回事,像我師父這樣,連搶地攤也搶不過別人。”

李璧月道:“物有其格,人有其性。從心所欲,返璞歸真。小柯,你師父平日讓你讀南華經,你什麽時候悟通這十二個字,或許就能懂你師父的‘道’了。”

裴小柯似懂非懂地點點頭,長長地“哦”了一聲。

李璧月將書卷分出一半抱在懷裏,道:“這些書太沈了,我幫你拿一半,順便去看看你師父。”

玉無瑑這段時日借住在承劍府的客房。裴小柯原本是和長孫璟一起,既然師父回來,就搬過來和他一起。李璧月一進門,就聽到玉無瑑的聲音遠遠傳來:“小柯回來了,為師要的《稽山夢筆》最新一卷找著了嗎?”

裴小柯抱著書卷上前,吆喝道:“找著了。我說師父你如今好歹也是太子親封的護國天師,怎麽天天沈迷於看話本小說呢,傳出去也不怕人笑話……”

玉無瑑笑瞇瞇道:“看話本小說怎麽不好了,要是我這個護國天師幹不長,將來還可以依葫蘆畫瓢,去寫話本子賣錢呢。你還別說,我前日找折桂書坊的葛老板打聽過了。像這麽厚的一本話本,賣到他們書坊,一本可以換五兩銀子。要是內容新奇有趣,價錢還可以翻倍,這不比擺攤算命強多了。”

裴小柯恨鐵不成鋼,轉頭忘了李璧月方才的話,磨牙道:“師父,咱能不能有點出息。你現在已經是玄真觀主、護國天師了,能不能不要老想著幾兩銀子的事,能不能幹點正事?”

玉無瑑:“什麽叫正事?”

裴小柯道:“像李府主一樣,以天下大事為己任,利國利民,那才叫正事好不好——”

玉無瑑漫不經心的腔調從裏間傳來:“按這麽說,我現在也是在幹正事啊。李府主如今正在操心那什麽‘無上佛國’的事,這《稽山夢筆》裏面恰好有記載這些事,我看話本也是為了找線索,替李府主分憂……”

裴小柯義正詞嚴:“哼,都是借口。我告訴你啊,你今天也瞞不過我,李府主就在門口,一準會戳破你的謊言。”裴小柯轉過頭,看向李璧月:“李府主,你看看他,偷懶還找借口,沒一句真話……”

裴小柯話還沒說完,玉無瑑已經跳了起來:“李府主來了,你不早點說……”

他轉瞬“飄移”到門口,忽然又折了回去,抱了另外一大堆書卷塞到裴小柯懷中,道:“小柯,這是你今天的功課,全文要求背誦,晚上我來檢查,要求一字不錯,快點去背吧。”

裴小柯看著手上的一堆雜七雜八的諸如《黃帝陰符經》《太上洞淵消瘟神咒》《洞真玉訣》《丹經古今真偽考》之類的雜書,瞪大了雙眼,幾乎癱倒在地:“一天背這麽書,這怎麽可能?”

他一下子鉆到李璧月身後,“李府主,救命,他一定是氣我告狀,所以公報私仇。這麽多書是一個才十二歲的孩子該背的嗎……我不要背書……我不要背書……”

玉無瑑一手將他拎出來:“小柯,偷懶不要找借口。當初我學這些的時候,就和你差不多大,我一天背的東西比這三倍還多……”

裴小柯瞠目結舌:“不是……我……”

玉無瑑:“我什麽我,你以前不是天天嚷著要學道術的嗎?原來你根本就不想學……”

裴小柯哀嚎:“可是這太多了——”

玉無瑑語重心長道:“多是多了點,可是你想想,你師父將來就是玄真觀主,你就是玄真觀主唯一的徒弟。你不好好學習,難道將來要像你這個不成器的師父一樣無所事事,不務正業,只能靠算命騙錢嗎?”

這一句正中靶心,裴小柯渾身一個哆嗦。

他時常以為他師父之所以養成這副散淡樣子,完全是由於師祖清塵散人沒有好好“雞”徒弟導致的。在知道玉無瑑是玄真觀傳人之後,更時常有“恨鐵不成鋼”之感。

那麽問題來了,身為下一代的玄真觀傳人,他剛如何“煉鐵成鋼”,指望師父是不可能,他當然得努力自強起來,自己“雞”自己。

他抹著眼淚,接過經書,抱著風蕭蕭兮易水寒、壯士一去不覆返的心情往書房去了,一邊一步三回頭地道:“師父,那你記得中午送飯的時候給我帶個糖葫蘆……”

“好嘞,我一會去給你買。”

等到裴小柯的身影徹底消失,玉無瑑擦了擦汗,“總算是孩子大了,不需要用錢就能打發了。”

李璧月: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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